《钱三强往来书信集注》,葛能全、陈丹编注,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23年5月出版,定价:128元
今年10月16日是钱三强110周年诞辰日。作为“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他在科学上的成就大众早已耳熟能详。近年来有关钱三强的传记已出版数本,而《钱三强往来书信集注》(以下简称《书信集注》)一书的问世,则为这位中国现代科技史上具有代表性的科学家补充了生动翔实的往事。
《书信集注》共收录了275封书信,既包含钱三强本人寄出与收到的信件,也有少量其他学者谈及钱三强的通信。书中绝大多数书信是首次出版,从1933年起到1992年止。在近60年的时间跨度中,通信对象涉及小居里夫妇、李约瑟、梅贻琦、胡适、郭沫若、杨振宁、李政道等诸多科学界、文化界名人,这些书信及注解将钱三强亲历的中外科学、政治、社会大事件悉数道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比起他人写作的传记,书信朴实生动,更好地还原出通信人本来的风貌,为读者呈现出一个鲜活立体、满腔热忱的钱三强。
生活之情思
从勤恳求知的理科生到笃行求实的科学家,舞文弄墨并非钱三强的强项。他写的信大多以工作事务为主,就事论事,言简意赅。正因如此,《书信集注》中他与亲朋的数封通信更显珍贵,简单的言语之中,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幽思与关怀。
书中选取的首封“书信”有些特殊,是一幅“从牛到爱”的毛笔题字,作者正是钱三强的父亲、语言文字名家钱玄同。那是在1933年,钱三强20岁,正值对物理学的志向萌芽之际。钱玄同知晓后,为表鼓励写下了这幅题字,还对“从牛到爱”的双关加以释义:一是喜欢儿子属牛带来的那股“牛劲”,愿他在科学上继续勤于耕耘;二是应当以牛顿、爱因斯坦为榜样,努力进取。
来自父亲的“从牛到爱”,陪伴着钱三强往后的事业与人生,在1992年过世后也被镌刻在他的大理石墓碑上,铭记终生。
1937年,已经从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钱三强获得了公费留法名额,到法国巴黎大学居里实验室读镭学研究生。在1938年钱玄同写给钱三强的信中,能看出钱三强在家信中曾吐露了自己初到海外,孤独苦闷,虽读书情形“蒸蒸日上”,但“精神兴趣欠佳,思及家中,时形梦寐,且谓学成以后,未必便能谋得较优之职业,因此觉一身之前途甚为渺茫……”
一番言辞放在今日,仍能使漂洋彼岸、独身奋斗的学子产生共鸣。
而且,钱三强留学欧洲的时段极为特殊,不仅有青年人之烦恼,还因其身处二战的环境中。
烽火岁月,钱三强在清华物理系时的同学、后来结为伉俪的何泽慧在德国留学工作,交战国之间通信断绝,在国际红十字会的干预下,才允许通信但私人信件不超过25个单词。
1943年11月5日,何泽慧向钱三强发去了一封请求他帮忙联络国内家人的信:“我与家人中断通信很久很久,如你能与国内通信请转告平安。”
这是钱三强与何泽慧在大学毕业7年后的首次通信。风雨飘摇之中,故土之外的留学生相互照拂鼓励,又于物理研究上探讨进步,二人的关系越来越近。
钱、何情意渐笃,但从1945年钱三强寄给何泽慧长姐、留美物理博士何怡贞的“求婚”信里,读到这位物理学家少有的拘谨和忐忑:
“我最近收到令妹泽慧的信,她叫我转写一信给您……
因为工作的范围相同及互相认识的清楚,我们最近决定将我们未来生活及工作完全连系在一起……
附:泽慧的意思是叫我将我的‘情形’告诉您,请您转告堂上。我想不知应说什么好,只好写一点‘历履’罢。”
钱三强的措辞将二人希望结婚的请求写得含蓄内敛,何怡贞将这封信转给父母后,母亲看了几遍都没有看出意思,表示“句子造的曲折”。不过,双方父母很快就认可了二人的婚姻,这对科学伴侣在1946年喜结连理,携手度过了物理与人生的一关又一关。
史料之考证
除了对日常生活的记录外,书信对钱三强经历或见闻的历史事项,也起着重要的史料还原与交叉印证作用。
本书的主要编注者是中国工程院原秘书长葛能全,他从1976年起在中国科学院担任钱三强的专职秘书,直到1992年钱三强过世。葛能全一直注意收集和保存有关钱三强的资料,曾出版多部钱三强的传记以及《钱三强年谱长编》等。
6月28日,《书信集注》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举行。这天早上阴云霭霭,细雨垂落。葛能全发言时回忆到,正是31年前这一日的0时28分,钱三强去世。从担任钱三强的秘书到现在,已有半个世纪的时光,钱三强的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葛能全想要为传播钱三强的故事与精神再添上一笔。
葛能全说,他不喜一些名人传记里一味地吹捧,“把主人公写得脱离实际”。而书信集则是一种有别于传记的载体,事无巨细,能将职业与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尽录其中,最大限度呈现出人物与事件在某个时间点的原貌。
葛能全认为,《书信集注》的出版,也能够对许多野史形成勘误。比如前述的钱三强与何泽慧的通信,是有史可考的二人在毕业后的首次通信。此前,许多坊间小文曾编撰钱三强在学生时代就单恋何泽慧,但在葛能全看来,这种说法“无迹可考,没有史料支撑”。
有些人们熟知的历史也能从书信中读到更丰富的细节。比如抗战胜利后,许多爱国科学家归国投身建设,科研单位求贤若渴,纷纷抛出橄榄枝。
1946年,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胡适向钱三强发去一封电函,强烈希望钱三强能来北京大学执教和研究物理学:
“钱三强博士:北京大学约聘您和夫人何泽慧博士为物理系教授。兹汇去800美金以为夫妇二人归国旅费。”
同年,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也向钱三强发去邀约:
“钱三强博士:清华大学聘任您为物理系教授,可否于1947年3月回国。”
在这些电文与信函里,鼓荡着爱国学者们在百废待兴之际对发展科学事业的渴望。这场70多年前的“抢人大战”里,还有北平研究院、中央大学、中央研究院等。
最终,钱三强选择了清华大学。在1948年发给梅贻琦的信中,他表达了虽未能前去北大但希望莫添误会,必要时可对北大加以协助的意愿:
“……校长及胡校长均为熟友,请见面时代生等解释,以免发生误会。
……在(北平设立联合原子核物理中心)计划未得实现前,如北大方面缺乏原子核物理教师,生等当可帮忙授课。”
《书信集注》中,1978年前收集到的书信只占约三成,因为钱三强早年求学海外,回国从事核科学保密研发等时期的书信本就有限,也有所佚失。及至钱三强被任命为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党组成员,往来信件才丰富起来,涉及文化、教育、科普等更多领域,这些书信也成为新时期面对复杂挑战的科学事业的珍贵记录。
研究之待补
《书信集注》的编写计划最早要追溯到2018年。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刘晓关注近现代科学史,是何泽慧研究专家。他邀请葛能全为中国科学院大学的研究生新生作讲座,事后葛能全还见到了同为人文学院教授的王扬宗,提出目前已经有许多有关钱三强的人物传记、报道,而书信集尚属空白,遂得到了他们对结集出版的一致支持。
在国际上,书信集是重要的科学史材料,“很多国外科学家的传记就是通过书信来覆盖。”刘晓说。《费曼手札》《玻恩—爱因斯坦书信集》等既记录了科学家本人的思想与情感,字里行间也展现他们身处的风云时代。
“国外很多著名科学家在写信的同时还有留底稿的习惯。”刘晓介绍,“并且著名科学家跟同时代的重要科学家基本都会有通信可考。”
《书信集注》中就有数封出自国外科学家书信集、档案馆的书信,如原件存于法国巴黎“居里和约里奥-居里档案馆”的与小居里夫妇的通信、存于英国布里斯托大学档案馆的与鲍威尔的通信等。相较而言,中国科学家的通信数量偏少,且大多散失。
本书书名中的“注”,是编者葛能全对原汁原味书信的重要补充。他认为,在书信后添加必要的“注”,能起到“文献史料作用”。
比如前文所述胡适写给钱三强的聘任邀请仅有一句,而信后附录了一封出自《胡适书信集》、由胡适写给政界要人的信,介绍了邀请钱三强、何泽慧、吴健雄、吴大猷等身在国外的物理学家回北京大学任教的计划,提议将他们聚集起来,“专心研究最新的物理学理论与实验,训练青年学者,以为国家将来国防工业之用”。这些书信后的解说和附注,详解了通信所处的时局背景,令读者能了解到信件背后的故事。
为与国际惯例接轨,《书信集注》的书末还附有索引,将书中涉及的人物及页码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西方的名人传记、书信都会有索引,这个栏目很受学术界的欢迎,所以我们也特别编著了出来。”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副总编辑、本书策划人徐国强说。凭借索引,不仅能快捷查找到李约瑟、玻尔、郭沫若等通信对象所对应的页码,蔡元培、曹禺、李四光等只是信文或附录中提及的名字,也能通过索引翻到对应的页码,重温相关故事。
书中已有信件的收集,有的来自钱三强家人的协助,有的源自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及布里斯托大学档案馆等。而且,随着《书信集注》的出版,还可能进一步促进钱三强散佚书信的收录,以期编撰更完善的书信集。
《中国科学报》 (2023-10-13 第3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