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心智障碍青年要在生命的长河里跨越多少障碍才能“融入社会”?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依旧贯穿国内1200万心智障碍者家庭的一生。

面对的障碍和挑战不尽相同,安养和就业是心智障碍者生命中泾渭分明的两条路径。理论上,一部分心智障碍者可以不断提升能力,并在社会的接纳和支持中找到一份稳定、持续的工作,创造价值,也获得认可。但即便一线城市,心智障碍者的真实就业率也难以突破4%。


(资料图片)

从康复训练到特殊教育,心智障碍者家庭在孩子成长的前20年付出所有,但从校园走出来那一刻起,就业之路却依旧迷雾重重,一次次碰壁后,有人从社会退回家庭,有人安置于助残机构。融合止步于此,就业,真的有可能吗?

图:心智障碍青年前往参加马拉松。

“大多孩子是可以而且应该就业的!”近年来,广州市心友会心智障碍者服务协会(下文简称“心友会”)负责人区泳强一直推动心智障碍青年就业。他认为,“就业难不能简单归结为‘企业没爱心’‘孩子没能力’,大家以为走出校园就是融合的最后一步。但从校园到社会,其实也需要搭建持续性就业支持体系,问题就是缺了这个。”7月底,心友会联合社会多方在广州图书馆展示了过去多名心智障碍者的就业成果,看到了搭建支持体系的可能,并将在第十届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资助下,进一步推动支持体系的搭建。

而参与其中的助残工作者知道,迎接他们的将是一系列问题。

困局:融合,停在走出校园那一刻

走出校园就是成长的终点了吗——这是在融入社会的路上,每个心智障碍者家庭都要回答的一个问题。九年义务教育、三年职业高中学习、各类早期康复训练……面对社交、学习及社会适应等核心障碍,大多数心智障碍者在成年前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大量的资源投入、家庭时间及精力也被消耗,一次又一次地试错和干预,为一个心智障碍者的社会融入能力提升打下了一定基础。

“以融合为目标的成长本就像贯穿孩子一生的马拉松,但很多人前期发力太猛,跑得很煎熬,还没跑到一半,身体和心理都顶不住了,偏偏这场马拉松又不会有终点的指示,大家以为到了十六七岁就是成长的终点。”一位助残工作者说,“至于就不了业,大家觉得要么是社会不够爱心,要么是孩子能力的天花板摆在那。”

2019 年,广东省智力残疾人及亲友协会、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联合发布的一项调研指出,广州16岁及以上持证心智障碍者为2.4万人,16岁至45岁中,高中及以上学历者为41%,在支持下有能力进入校园,完成学历,但整体就业率却局限在4%,大多数人一毕业就“回到家里困着”。

三年多后的今天,这个情况依旧如此。

智力发育迟缓,评估为智力三级障碍的曾亦飞小学和中学分别在普通学校和特殊学校读,“毕业后,很多企业只要二级障碍,直接挂靠企业”。而智力发育迟缓的陈俊莹是智力二级障碍,在职业院校启能班毕业后连工作推介机会也没有。倪卓君是孤独症女孩,智力二级障碍,在职业院校启能班毕业后,虽然社交和行为规范都有很大进步,但依旧缺乏就业机会。

问题出在哪里?2020年,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袁曦在《心智障碍青少年就业转衔服务研究》一文提出,普通学校“对心智障碍学生的非学业能力、劳动能力和职业能力的重视不够,对由学校向工作过渡的服务基本处于空白状态”。而一位助残工作者认为,“即便特校或启能班,目标也只是在所有人围着一个孩子转的情况下把孩子安置好。但孩子走进社会时,其规矩意识、情绪管理、职业素养不够贴合社会要求,接着‘爆’出各种问题,迟到、说不好的话、发脾气、没有物权意识,这些都是工作的‘大忌’,他们其实需要和前期一样力度的训练和支持。”

不过记者走访了解到,一方面是学校在孩子毕业后退出了支持体系,另一方面,即便是广州,也很难找到针对心智障碍者的系统就业支持服务。

图:俊莹最初的就业之路也不被看好。

探路:陪伴心青年在社会中成长

针对心智障碍青年的系统就业支持服务有多缺乏?记者曾陪同20岁出头的心智障碍者及其家长寻找针对成年群体的心智障碍者服务和支持,这个过程中发现,虽然广州心智障碍者服务机构相对密集,但很多项目一打开看服务年龄是16岁以下,一下就排除掉了。

与此同时,虽然广州也有不少“就业转衔”服务向心智障碍者开放,但支持周期局限在2~6个月,实际上多为就业体验服务——即社会组织或社会组织联合企业开展项目时,并未规划相关的正式就业岗位,即便适应工位后也没办法就业。因心智障碍者的核心障碍加上不同岗位具体要求不同,时间短、不断变,这对推动心智障碍者实际成长没有实际作用。又因项目的“普惠要求”及家长不好意思再申请,不少心智障碍者只能接受一期支持。

为什么支持周期不可以进一步拓宽,又为什么没办法将项目延伸至最终的就业?有资深助残工作者透露,“支持落地需要资金投入,但政府资金局限于财政结算,传统公益项目也受限于短期的周期限制,所以如果是要打造一个项目,追求服务量,自然就会造成现在的局面。所以在传统观念里,拓宽周期,长期支持同一个人就没办法做成一个可以拿资金的项目。

也有学者提出,“推动就业是一个系统工程,从教育到实习,从社会融合到家长引导,而就业也不是签了合同就了事,而是要看稳定就业期,大家都不敢持续性地投入资源解这个题,事实上很多人就是强行推动签了合同,后来出现各种问题,但社会组织已经退出,没人纠正和支持,若干年后看,当年那个在媒体聚光灯下的孩子早就回到家里。”

图:针对心智障碍青年的职业教育。

但社会组织的存在价值,就是解决当下政府购买服务解决不了的问题,把贯穿心智障碍青年成长过程的支持体系搭建起来。区泳强说,这些年心友会一直在自己发力,在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广东省三棵柚公益基金会支持下,联合华润万家等爱心企业从2016年开展社会性融合运动康复活动,并延伸出每周数十场的融合服务,搭建“心职教”中高等职业技能教育,开展“心职培”跟进培训支持,在校园、社区、职场推动了持续性的能力支持和融合推广,给每个心智障碍者提供以就业融合为目标的长期性支持,从而将就业支持体系搭起来。他坦诚,这种支持的有效性体现在持续性,“我们需要在实际情景的训练中,了解到哪些问题在社会融合中出现,然后调整,即使问题会反复,但要持续。”

破局:关键需要价值认同

“我们能看到改变是显著的,过去大家觉得改变不了的东西,其实都是在社会融合中成为可能,只不过需要持续的投入和价值认同。”区泳强说,真的独立出行、主动求助他人等等,其实都是很多家长不敢想的,但倪卓君在实习的那段时间,懂得了遇到问题咨询他人,能独自一人坐公交地铁,主动承担工作,而且真的有了工作意识,如今在努力工作的基础上,不断画画创作。

俊莹和大多心智障碍者一样学习慢、对指令调整有情绪,最初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可能就业,她第一期培训没有通过人力评估,但在第二期培训中,进一步加强了职业技能学习,达到入职要求。至于会不会太苦,心智障碍者支撑不住8小时工作强度?不少家长后来发现,这就是伪命题,“孩子其实真的很享受工作获得真正的价值认可。”

图:一名心智障碍青年在商场实习。

刚刚过去的七月底,由广东省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广东省智力残疾人及亲友协会指导,心友会、深圳市社会公益基金会及华润万家联合主办的星星守望计划广州区域就业项目回顾总结会在广州图书馆纪录片研究展示中心举办。在心友会推动下,仅华润万家便有11名心智障碍青年在实际岗位中工作,其中包括亦飞、卓君、俊莹在内的多名已签订正式劳动合同,有的则是长期计时,将培训达标后实习转正,心智障碍者就业率悄然突破4%,而且不断提高。

如今,心友会也开展第十届广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资助项目,搭建就业支持体系,希望将长期以来的支持和探索延续下去,“很多障碍不是不能突破的,一期不行两期,半年不行一年,关键是不要一到期或觉得不行就停下了融合训练的脚步。”

有的家长不敢再尝试,或期待值偏离现实,有的可能也畏难,曲解了“融合”“就业”的定义。改变光靠一家社会组织,已经远远不够。

“我们说尊重多元性,其实多元指的不是障碍本身,而是不同的人都可以在支持下创造价值。”在不少公益人士看来,“我们要养的不是一个公益项目,也不是依靠公益筹款维持一个工作,而是一个心智障碍青年可以与社会双向共融。这时就需要社会多方力量合作。有时我们看到有的项目联动企业开展实习体验,我们就想:如果能一起加码支持,让短期实习体验变成推动一批青年真实就业该多好,我们都愿意贡献力量,关键是促成就业”。

一位助残工作者也说,合作指的并不一定是认同或配合某个机构,机构之间存在壁垒造成合作难,但基于“对‘融合’的认同”,其实有必要联合有效行动 。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林琳、苏赞 实习生:皮俊图/受访者提供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叶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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