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一则“圆柏过敏,人快要没了”的帖子在北大未名论坛成为热门,跟贴者众。

有同受折磨者,“晚上都睡不好,白天也一直流鼻涕,简直生无可恋。”“正值毕业,每天睁着特别痒的眼睛改论文,看几分钟就巨难受。”

有鼓劲打气者,“每年靠过敏药和顽强的毅力活过春天。”

还有准备逃离者,“过敏一年比一年严重,已经考虑回南方发展了。”

也有人体贴地分享小窍门,“鼻子堵得很厉害的朋友可以试试坐着睡。”

喷嚏连发、呼吸困难、眼泪狂飙……每年春季,全国多地的过敏性鼻炎患者都要经历一轮渡劫。这种“会呼吸的痛”旁人怕是难以理解,其实,花粉过敏已严重影响众多人群的学业、工作和生活。

北京是花粉过敏的“重灾区”。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3月29日和30日的门诊病人中,一半是圆柏过敏。一年四季为北京点亮绿色的圆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圆柏雄株开花,其花粉致敏。 张志翔摄

能不能把北京的圆柏都给砍了?致敏“元凶”还有哪些?对花粉过敏真是免疫力低导致?为何以前不过敏,今年突然就中招了?花粉过敏可以根治吗?针对这些关键问题,《中国科学报》采访多位专家予以解答。

本为景色常绿,却带来普遍过敏

清华校园里,戴护目镜和口罩的身影越来越多,这身行头可不是为了防新冠病毒,而是抵抗校园里无孔不入的“杀手”——圆柏花粉。

要知道,清华园有1万多棵柏树,其中圆柏就有7000多棵。近年来,清华校医院因花粉过敏就诊的人数不断增加。隔壁的北大也是“同呼吸,共命运”。

“圆柏花粉过敏是北京的特色病和富贵病,发生在每年的3月上旬到4月上旬,其他城市很少见到圆柏花粉过敏的病人。”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尹佳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说。

备受折磨的过敏人群对圆柏恨之入骨,专家却认为不能一棍子打死。

“圆柏是雌雄异株,雌株没有花粉,真正产生花粉的‘罪魁祸首’是雄株,雄球花颜色发黄,形状看上去像菠萝,很好辨认。”北京林业大学教授张志翔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介绍。

3月下旬,随着北京气温回升,加上起风,花粉开始围城,花粉浓度甚至超过3800粒/千平方毫米,达到峰值。许多市民在香山、植物园、天坛公园等地,见识了传说中的花粉雨,风一吹漫天“黄烟”,一点不夸张。

“黄烟”组成里,不光是圆柏花粉,还有侧柏、油松、白皮松等的花粉。“这类植物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开的花并不鲜艳,没法像桃花、李花、杏花、樱花靠‘美色’吸引传粉昆虫,但它们很聪明,采取的策略是‘靠风传播、以量取胜’。”北京市园林科学研究院总工程师赵世伟告诉《中国科学报》。

既然花粉量如此之大,而且致敏,为何要在北京大规模种植像圆柏这类风媒花植物呢?

实际上,圆柏并非外来树种,作为北京“土著”,它们已在这里自然生长上千年。在天坛公园,就有很多几百岁的柏树,为园林营造静谧、肃穆、庄重的氛围。

赵世伟介绍,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北京开展绿化造林,选择种植侧柏、圆柏、油松等,是看中了它们耐寒、抗旱、易活的优点。40年时间,北京城市绿化覆盖率由20.08%提高到48.5%,其中像圆柏这类常绿植物也在成倍地增长。

“在北方地区,冬季长夏季短,常绿树种非常少。在北京冬季的一片萧条中,就靠圆柏来点亮绿色,成为城市最佳绿化树木之一。”张志翔说。

一开始的选种,主要考虑的就是“增彩延绿”,谁也没有料到后来会引起普遍的过敏现象。张志翔认为,这并非是园林工作者的“失误”,而是在那个时期根据北京市园林绿化需求所做的必然选择。

“这是一个无解的状态”

面对师生抱怨连连的圆柏花粉,清华后勤园林科的做法是“以水治之”。在学校柏树集中区域采用安装高空喷淋设备、高压水枪冲洗、人力水车喷洒等措施,让微小的花粉颗粒沉降,从而降低花粉浓度。

但这样的办法并不能在16410平方公里的北京广泛应用。“春雨贵如油”的地方特色,也让靠降雨扑灭花粉成为了一种奢望。

许多人提出了“能不能像控制杨絮那样给柏树打‘绝育针’”“能不能砍掉圆柏,改种其他树种”的疑问。

赵世伟表示,北京市园林科学研究院曾经做过一些实验,比如给柏树打针来抑制散发花粉,但因成本高、实际操作可行性太低,这条路行不通。

“砍掉圆柏也不太现实。”张志翔指出,要完全替换现有柏树的工作量巨大、手续繁复、成本也很高。“在日本,花粉过敏都成国民病了,但依然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铲除花粉。人们靠戴口罩、吃药以及顽强的毅力扛过春天。在我国,同样也是束手无策,这是一个无解的状态。”

“花粉过敏是世界性的难题,欧洲和美国的花粉症发病率比我国高多了。像美国的一些地方,每到花粉季节,地上、车上都是一层黄色的花粉。”尹佳说。

在之后的城市绿化过程中,市民希望选种能充分考虑人体适应性问题,对此,有关园林部门已在积极想对策。为加强花粉源头控制,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在2020年对《北京市主要林木目录》进行再次修订,按此前公示的征求意见稿,决定将刺柏属(含圆柏属)替换为白鹃梅属。

不过,在张志翔看来,彻底不种圆柏有些可惜,毕竟圆柏树形非常漂亮,它们为装扮城市作出了突出贡献。“可以只种圆柏雌株,不种雄株。”

公园里种植的圆柏 张志翔摄

尹佳也认为不该禁圆柏,因为圆柏对北京有重要的意义,它们体现着皇城的雄伟和气魄,那么多的圆柏古树已经成为历史和文化的标志。她建议以1:10的配比种植圆柏的雄株和雌株,避免雄株扎堆,这样既能满足授粉,又保证了首都八大类植物之间的平衡。

对于现在正在饱受折磨和痛苦的花粉过敏者来说,树种替换太过遥远。当前如何在春天里少受些罪,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何况后面还有更难的秋天在等着。

全年花粉分布有两个高峰,分别是春季三四五月份和秋季八九十月份。春季致敏花粉主要来自木本植物,包括柏科、榆属、杨属、松属、柳属、白蜡树属、桑属和桦木属等。秋季以草本植物开花较多,包括蒿属、葎草属、豚草属、藜科等。

“春季比秋季花粉过敏时间短、症状轻。”尹佳说,“秋季有一种植物叫葎草,俗称拉拉秧,生命力极强。其花朵能产生大量花粉,花粉播散从八月持续到十月。葎草可诱发过敏性鼻结膜炎和哮喘,和对蒿花粉过敏不同,葎草花粉导致的哮喘症状更重,如果你每年8月至10月出现咳嗽或喘息,很有可能对它过敏。”

图中为葎草,在没有人为绿化的道路旁、河沟边、荒地上茂密生长,花朵虽然细小,却能产生大量花粉。尹佳摄

北京人的另一种身份证明

“你就是平时过于爱干净”“太娇气了”“缺乏锻炼”“压力大,爱熬夜,免疫力太低”……花粉过敏者听过太多这样的“误解”,是时候撕掉这些错误的标签了。

北京协和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医师蒋子栋表示,过敏并非这个人的体质差、免疫力低,而是一种防卫过当。

也就是说,花粉过敏是由人体免疫系统对其产生过度反应而导致。

花粉本身对人体没有任何攻击性,它只不过是在保护层迷路的雄性生殖细胞,本想找到一朵雌性花“结婚”,可惜进错了地方。发生花粉过敏的整个过程其实非常有趣。

当你身处花粉播散季节时,大量的花粉会“轰炸”你的皮肤、眼睛以及呼吸道。“入侵”的花粉触发人体免疫系统。

全副武装的B细胞赶赴现场,B细胞能产生针对花粉过敏原的特异性“武器”——IgE抗体。在第一次接触花粉过敏原后,这些IgE抗体便全部结合在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表面,等于把“敌人”记住了,这便是第一阶段——致敏。

当机体再次接触过敏原时,过敏原与已经结合在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上的IgE抗体结合,激活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释放炎性介质。组胺是炎性介质中的一种,而且具有活性,它可以促进腺体分泌,这样你就会流鼻涕、流眼泪。除了组胺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炎性介质,在它们的综合作用下,就会使你打喷嚏、流鼻涕、咳嗽等等。这便是第二阶段——发病。

明明细胞们都在认真工作,为何人体的感受一团糟呢?其实是免疫系统“敌我不分”地进行无差别攻击,反应过了头,正所谓好心办了坏事。

尹佳所在的变态反应科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过敏专科,在她接诊的患者里,经常提出“为何我以前从来不过敏,今年突然就中招了”“我从小在北京生活,为什么爸妈没事,就我过敏”这些疑问。

“花粉过敏的高发人群主要是20至50岁的青壮年。而且,过敏还有一定的迟滞期,需要在有过敏原的地方居住多年以上才有可能触发过敏,一旦有了第一次过敏,从此伴随一辈子。”尹佳经常对学生说,葎草花粉和圆柏花粉同时阳性,是北京人的另一种身份证明,标志此人至少已在北京居住3年以上。

尹佳指出,花粉过敏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尤其是症状较严重的夏秋季花粉过敏,如果不预防不治疗,大约有一半以上的过敏性鼻炎患者将在发病数年后发展为过敏性哮喘。哮喘病人在发病时会出现瞬间窒息,甚至危及生命。而查出过敏原,有针对性地进行免疫治疗,是目前能够阻止过敏性鼻炎发展成过敏性哮喘的唯一治疗方法。

清明节一过,圆柏花粉期逐渐接近尾声,接下来将是桦树花粉、梧桐花粉、白蜡花粉以及杨絮柳絮的主场。你做好准备了吗?

送你一份花粉过敏者的生存攻略

预防措施:室内不开窗户,家里可以安装空气净化器、新风系统。

外出戴上封闭的护目镜和口罩。最容易引起过敏的花粉并非是鲜花的花粉,而是树木和杂草的花粉,所以要远离树木和杂草密集的地方。外出时应避开植物最佳散粉时段:10点~17点。而且,温度高且刮风的天气也尽量不要出门,因为这个时候花粉浓度较高。

有条件的可以去其他省市躲避致敏花粉高峰期。对圆柏过敏者,离开北京,症状立刻缓解;对夏秋花粉过敏者,可以去长江以南的地区躲避。

治疗措施:轻症患者可以采用对症治疗的抗组胺滴眼液、鼻喷剂,严重者可口服抗组胺药,整个季节用糖皮质激素鼻喷剂。

如果以上做法都不能控制症状,只有做柏树花粉或其它花粉的特异性脱敏治疗。目前我国只有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有圆柏、葎草、蒿等花粉特异性免疫治疗皮下注射制剂,脱敏治疗需要每周皮下注射该制剂2次,连续注射3~5年,药费每年3000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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