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从英国飞回广州后的王子安,奔走在几个城市中,马不停蹄完成了一系列公益演出、纪录片拍摄等工作,很快就要结束暑假,回去继续最后一年的研究生学业。6年前,这名被冠上“首位留学海外音乐院校的视障本科生”的少年,一人在异国他乡摸爬滚打,与心爱的中提琴相伴,克服独自生活、学习的困难,顺利升学,褪去青涩,如今成长为一名自信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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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6年来的无往不利、勇往直前背后,是不是真的没有后顾之忧?王子安偶尔会说“感到很疲惫”。而一直义无反顾支持他前行的父亲王小宏这一次观察到儿子的内心不再如以往坚定,心生担忧:“按照原来的计划,最迟这两三个月,就要决定他是否申请博士,申请哪里的博士了,但我发现他有些动摇。”

自以音乐才华脱颖而出,王子安在音乐道路上的每一步,就未能逃过聚光灯的照射。一名视障音乐学子能走多远,他的经验能否给其他同样具有音乐潜能的残障学子带来借鉴?他在音乐之外要面对的一系列问题:就业、生活,甚至是爱情和婚姻,能否因为他在音乐上足够优秀而显得不太难?王子安要承担的,是不是自己的人生之外,更多的期盼?

△一束光照到演奏中的王子安脸上

站在人生三岔路口:继续升学还是就业?

这个暑假,王子安在星海音乐厅的讲演活动“追耳朵的人”上,以青年中提琴演奏家的身份,为音乐厅公益艺术项目“音乐陪伴计划”服务的心智障碍、视障青少年儿童带来一场精彩的公益表演;在随后广东崇正春拍晚宴上,他和音乐伙伴韦一哲、张舒勋用一台表演助力孤独症伙伴的画作拍出不俗成绩。记者了解到,一直以来,王子安积极参与国内外的公益演出,除了为寻找到展现自己的舞台,还因为他想用音乐回馈在过去的中提琴学习生涯中给予自己力量的支持者。

看着在舞台上光芒夺目的儿子,父亲王小宏扬着骄傲与欣慰的笑脸。然而,笑容无法消除他心中隐隐的担忧。“这段日子,子安有些迷茫了。”他的神色有些黯然,“他现在正站在继续升学还是就业这个三岔路口。”

七八年前,子安就立志要当“王博士”,过去的6年中,他也与父母一条心地踏实前行,而如今,却似乎动摇了。按王小宏对儿子的了解,也许是因为身边许多同龄的视障伙伴已经就业了,有相对稳定的生活,而这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孤军奋战、四处奔走的子安所羡慕的。“也许某些时刻,他还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累,为什么要远离家,一个人在外孤独地过着。”王小宏这样想象着儿子可能偶尔会有的想法。

△演奏中的王子安

他打心里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因为“子安长大了”,已经会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想要工作,会思考怎么才能养活自己。说到这里,他也不由有点内疚:“可能我偶尔跟他抱怨钱花得太快、生活不容易的一些话,让他心里有了负担。”

事实上,他从未曾放弃过自己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工作、走向社会的想法,而目前依然毫不犹豫地推着儿子在学习上往前走,是深知只有去到“一定的高度”,他才能够拥有选择的权利:“希望他能独立生存于这个世界上,有尊严地活下去,收获美好的爱情。”

“在他回学校前,我还会继续跟他做思想工作,希望他能跟我们一样有坚定的信念,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走,制定清晰的目标。”王小宏说,“支持他完成自己的事业,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矛盾:清楚读博的“好处” 却无法学得“安心”

在父亲看来,子安好像还没有做好面对未来的准备;而在子安看来,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父亲心中的小孩,早已翻来覆去地考虑了种种现实问题:“为了未来的生活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我会选择读博。我也清楚读博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但父母年纪大了,妹妹也刚刚考上大学,家里的负担加重了。”而且,许多同龄人已经工作、独立,自己“无法学得安心”:“尤其是当我发现,读了一年研究生后,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学会,感到很惭愧、很痛苦。”

王小宏心里其实相信自己最终肯定能够说服儿子接受读博这一“最后的通关”。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是子安前进方向上的引路人、护航者:早年在子安遇到升学困难时,毅然把儿子送出国学习;支持他完成本科学业,继续升学;考虑到子安拉的中提琴跟蒙古马头琴的音色很接近,鼓励他往这个方向发展,并寻找专家改编马头琴的曲谱给儿子修改和演奏......

△王子安的同伴、追求音乐梦想的视障女孩、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音乐与舞蹈学院音乐学(师范)专业学生张舒勋

如今,他考虑更多的是如果继续深造,子安的下一步要怎么走?在他看来,子安在表演上的天花板比较低:“因为眼睛的关系,他的表现力跟水平相当的健全孩子比,可能还是弱一点。”他举例,比如健全孩子只要在琴谱上老师着重强调的地方做记号,下一次演奏的时候就可以完整无误表达,但子安只能靠耳朵听,下一次凭记忆演奏,很可能会重复犯错。但如果转向研究音乐理论,子安又放不下自己的琴。“按我说,最好能博士学作曲或读音乐史,回来后可以在学校里当个老师。”王小宏这么说。

而子安似乎比他想得更深入:“读博期间可以对自己感兴趣的课题进行深入研究,比如说我就挺喜欢音乐史和音乐教育,但手上的技术也不能丢,所以我会考虑选择一个以实践为主、理论为辅的博士专业。同时我也可以研究一些新兴的课题,比如说人工智能可以如何帮助特需人士学习音乐;或借助现代技术翻译乐谱中的信息,快速检索每一段复杂的音符,并进行调整。”

△王子安的同伴、同样追求音乐梦想的孤独症青年韦一哲

未知:假如足够优秀 恋爱、结婚问题能否迎刃而解?

也许因为察觉到儿子的自我正在茁壮成长,王小宏逐渐萌生退意,这种“退意”,是基于爱与信任的放手:“他的人生到了这个阶段,很需要另外一种情感的陪伴,父母要慢慢地退开。”他悄悄告诉记者:“我们很希望有一天能把他的手交到一名视力正常的、有爱心的女孩手上。”

而子安坦诚,自己也考虑过恋爱、结婚的问题,但这“也许更难”:“即使是一名健全、相貌堂堂的男青年,有着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更甚者能说会道,要找到与自己精神契合的女性,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沉默,凝固在他年轻的脸上。

如果在音乐上足够优秀,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吗?子安不知道,王小宏不知道,许多关注着子安能否为其他残障音乐学子带来参考的人们也不知道。但子安和父亲知道,选择了音乐这条路,就只能继续走下去,等到足够优秀,再去主动寻求新的机遇。

希望:前行路上有更多同伴

“在能做出实质性的举措来帮助别人之前,我希望能给到别人一点积极的力量。”子安认真说道,“但我不希望我给别人带来的是‘身残志坚’的励志故事,而是普通人也能活得闪光熠熠的例子。”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很厉害,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只不过走在一条比较难走的道路上而已。他希望别人不是复制自己的经历,而是从这个经历中发现自己没有做好的地方,找到可以改善的部分:“比如更早做规划,更早了解自己的专业,更早地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社会也是有连接的,更早地觉醒独立的能力等等。”

王小宏还记得,儿子刚到英国读本科的时候,自己陪了3个月。宿舍离音乐学院有1公里,路上有小路、小桥和红绿灯,每天子安都要在这条路上来回走几趟:“那段时间,他流了不知道多少次眼泪。”

而今天的子安说:“在这条路上,我也需要伙伴。我希望这条路上的人越多越好。”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林琳 实习生:皮俊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莫伟浓视频/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莫伟浓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龙成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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